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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愛情只剩下擁抱 文／麻辣麗子



那天晚上，我跳下了床，站在落地窗前。夜晚兩點半的台北市，有著安靜的燈光，因為夏天

空氣流動的關係吧，橘色的燈光一明一暗，像是暗夜平地裡的星星。





打開了冰箱，找出一罐冰紅茶，也不管我已經刷過牙了，坐回床上我就打開瓶蓋，開始咕嚕

嚕地喝起茶來，然後又點上一根煙，也不抽，只是任其在煙灰缸裡燃燒著，橘色的煙頭閃爍

著，與窗外的燈光相呼應。



「把窗戶開個縫吧。」當煙燒到一半時，他這麼要求我。

「我以為你睡著了。」我懷著些微的愧疚，起身打開了窗戶，一陣溫暖的風竄進了冷氣房內

，夾帶著煙塵的氣味。

「還沒有。」他翻了個身，悶住聲音在棉被裡，「妳怎麼不睡？」

「我在思考一些問題。」我終於是抽了一口煙。紫色的煙霧瀰漫。

「妳常常在思考，但是也常常說話。」

「怎麼？嫌我話太多嗎？好啦…我知道我話很多，很煩喔？」

「沒這回事，我什麼時候嫌妳話多過，」他又翻了一個身，最後他終於坐了起來，跟我並肩

一起抽了煙，「這樣很好啊，因為我不愛說話。」

「我知道你不愛說話。」我笑著。





其實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問問他，並且也渴望他好好回答，即使是說謊。但是時機好像不太對

。







冷戰過後的那個晚上，失去理智的索求對方似乎是應該的，也像是不可抗拒的儀式，我是個

女人，並且有著正常的需求，而我相信以他這樣一個年不過三十的男人來說，性，也是重要

的生活必須。









所以我其實想問問他，冷戰不見面的這一個禮拜裡，誰上過他的床？









他不愛說話，是啊，所以對於我太過犀利的問題他也常常選擇不回答，甚至怒言相對。反正

就是這麼一回事了啊，沒有什麼好問的。如果真有那麼回事也是要傷心，沒有，我也會因為

懷疑而更不安。那麼到底是該問還是不該問？







最近，我發現我們處在一種悲哀的模式下。





我對他的義務好像只剩下洗衣服、整理房間、填冰箱這回事，甚至在床上好好地服侍他——

這個我最愛的男人。而他對我所能做的，就是允許我來到他的住處，讓我為他做上述那些事

情，然後在床上滿足我。







有時候會一起去看場電影、吃個飯、逛逛展覽，甚至讓我跟著去他的工地當助手，但是機會

不多，卻也讓我非常的知足。我總是認為只要他在我身邊，就算不說話、不做些什麼也都沒

有關係。







雖然我們在一起根本就還沒有一兩年，卻好像是結婚了很久的老夫老妻。

這就是平凡嗎？平淡？這是幸福？





我不能夠去承認這是不對的，我不能夠去誠實地對自己說他那樣的冷淡是不正常的，我更不

能…對房間裡出現的一些陌生用品演練出一些我所沒見過的劇情。

甚至當我面對著垃圾桶裡兩個用過的保險套，我都不能說什麼。





我選擇逃避。



「妳並不了解我是一個多麼特別的男人。」

他常常這麼對我說，即使我每次都不以為然，但是我總是笑著點點頭，認同地繼續愛著他。



什麼叫做特別呢？我想我並不是不清楚，只是在我還無法認清他的特別處，或是甚至還看不

出他哪裡特別時，我就必須要先安撫他。





我愛你就夠了，你特別或是不特別並沒有多大的意義。

就像當初他會愛上的我跟現在的我是否真的很特別，只要他還愛著我，根本就不是很重要的

啊。





等到會介意是否特別這回事時，那麼愛情大概也走不了多遠了。

而我根本就無暇顧及他是不是很特別或是很平庸，他還是他，那個我愛的他，就好了。

光是「我愛他」這件事情，就可以讓我忙碌不堪。

也光是「我愛他」這件事情，造就了我們兩個一來一往的衝突跟不安。

愛，這回事，已經變成了輪廓不清楚的影像了吧，甚至到最後已經不能用洗衣服、填冰箱、

拖地板…甚至是做愛，就能夠滿足我想要更清楚看見的渴望。

即使是簡單的親吻動作，其實都可以讓我滿足一些些，繼續欺騙自己下去。

有幾次我因為纏綿過後他的不親吻我而生氣。





「喂。」我叫著。

「怎麼了？」他只是準備點起煙，不知道我幹嘛又生氣了。

「你忘記很重要的事情。」

「什麼？」

「為什麼你不吻我呢？」



親吻真的很重要，尤其在做愛的過程中，不然我會覺得像是被洩慾而已。

結果我得到的答案不是一個補償的吻，而是「順其自然」四個字，還有他倒頭睡去的窘狀。

而我只是生著悶氣，想著這樣算什麼呢？那種被洩慾的感覺真是差到極點。

吻，是很重要的喔。我以前就這麼告訴他了，那麼也許他已經準備要離開我了吧？所以就變

得一點小細節也不願意注意了。那麼我的撒嬌、我的孩子氣，在他眼中看來不過都是無理取

鬧。







他太誠實了，誠實到連想離開我的意圖都不願意掩飾。

是的，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是該承認這件可怕的事實了。

就像我這一夜回到他身邊，卻發現了一些跡象後，也不免要去思考著︰我是不是該戳破他，

然後一走了之？

但是我卻膽小地放棄了，只是不斷地抽著煙，想著那個女人也在這張床上的各種動作，然後

為難我自己。







她很會叫嗎？她也抓著他的肩膀嗎？她有沒有被他親吻了？她…是不是抱著他入眠？然後第

二天還一起吃早餐？

就跟我們一樣？





我很清楚這些就算知道了也沒有用的，關於我的離去與否不會有用的，我已經打定主意不要

讓出這個位置了，那麼我是否還可以坦然地繼續優雅霸佔著這個別的女人躺過的床？緊緊地

抱著這個上過別的女人的男人不放？







當我終於自他口中逼出了真相，並且淚眼婆娑地決定繼續留下來時，我跟他之間就真的只剩

下擁抱了。





他卻只給我一句話︰「妳不要後悔。」



男人都是如此的吧，不會把女人的原諒當成恩澤，他們總是認為這個女人只是留下來看他的

笑話，指著他曾經犯過的錯，像是威脅似的要他對女人更好。





他是該對我更好，因為他以前已經對我夠不好了。但是我不必用這種爛事威脅他。我只是一

如往常地洗衣服、填冰箱…跟以前一樣。我要的，也不過就是他一如往常般地愛我。







真的沒有別的了。但是他卻不了解。



當愛情得用威脅維持的時候，我已經不敢想像我會是怎樣的一付嘴臉。而他…又是畫上我怎

樣的容貌在他的心裡？



當什麼事情都好像又回到以前似的運轉著時，那不過就是迴光返照吧。越是平靜無波，我就

越是嗅聞到了風雨前的泥土氣味，我更會因為他不再大起大落的情緒感到慌張。

他漸漸地疏遠了我，不再把我當成他最重要的人，除了讓我繼續進出他的住處之外，其他時

候我什麼也不是。







隱隱約約中，我知道離別的輪廓就是這麼的接近。只因為我知道我未來的藍圖已經慢慢擦去

關於他的線條，而他的背包裡也早就沒有負載關於我的夢想。





我想過要反抗現狀、試圖要挽回，什麼方法都值得一試，只要可以讓他把心放在我身上。

卻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一定是我太不知足了，所以事情總是沒有發展得如我希望般的完美，等不到電話、沒有他的

關心、甚至失約……這些事情以前就是如此了，但是它所造成的情緒卻比以往擴大許多，我

在想是不是我抗壓性變低了？還是我已經

沒有安全感到自己都不能忍受的地步？





往往的，一通夜晚的電話總是讓我戰戰兢兢，深怕自己的電話只是一種騷擾跟打擾，卻忘記

了自己的身分是「女朋友」而不是別人。





已經好久了…我已經不敢以他的「女朋友」自居。這是非常悲哀的狀態。

為什麼會這麼怕他呢？我自己都不懂，因為怕他離開我，所以什麼事情都像是上了引線的火

藥，不小心就會被我引爆。





「妳越來越不怕我了喔。」

常常在打鬧時他會因為我的反抗出現這句話。

「我本來就不怕你。」我會這樣回嘴。



真是天大的謊言。



我比誰都清楚我很怕他，他也很清楚，就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一點，所以我們之間早就失衡了

。



我知道他也怕著我，怕著我的敏感會發現了什麼、怕著在我眼中的他是不是髒穢不堪、怕著

我哪天又拿出什麼事情來大吵一架……





我們彼此懼怕著。就連擁抱都會變得很無力。



互相擁抱時，最用力的人往往都是我，而當我抱著的他那時候，他心裡會是什麼感受，我一

點都不敢去猜測，只是任由心酸蔓延我全身。不重要了，我總是這麼想著，還可以抱著他就

好了，其他的什麼自尊、真相…我都不想

管了。





但是事情卻不能就這麼算了，那是一點用都沒有的。

沒有人願意去愛一隻鴕鳥。

但是我如果不當鴕鳥，就會變成了機關槍，把他掃射成蜂窩，只為了我想要的答案。

所以即使他出了軌，抱過了別的女人，我還是只能當鴕鳥，安靜地窩在他的身邊，只希望他

給我一個擁抱。





我知道自己做不來裝傻這回事，但是事到如今我好像也沒有得選擇，只要我還想要他可以在

我身邊，我甚至可以不去理會還會有多少女人進出他的房間。我也不要再去傻呼呼地數著剩

下幾個保險套，再也不要像隻狗一樣地嗅

聞著房間裡有誰的陌生氣味……





我只能裝傻，假裝自己沒有腦袋、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沒有耳朵……沒有心。

不然我就只有失去他一途。





沒有他，我就什麼都不行。那時候我是這麼悲哀又自豪地想著。

是的，這是行不通的，就像他最後終於吼著對我說，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件事情。

我永遠都不能忘記啊，但是我可以試著不要再去介意，我甚至可以當作我只是你的小老婆。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對一個出了軌卻依然不認錯的男人來說，這是不夠的。他要的大概就是

離開我這麼一個女人吧，而不是要我原諒他、接受他。

只因為他再也沒有辦法在我面前當著無暇的聖人讓我膜拜，而他非常需要膜拜。





相反的，我已經看到他太多的缺失、嚴重的錯誤，他在我的面前殘破不堪，甚至髒污、沒有

原則、好像只有那話兒會思考，因此我再怎麼溫柔、怎麼不說話、怎麼柔順…都像是在挖苦

他、威脅他罷。







有時想想…這樣的男人啊，真是太辛苦了，被我這樣一個不笨的女人纏上了，偏偏又散發著

母愛的無限惡輝壓制著他，他很痛苦吧？到最後不管有多麼單純的愛意，也都變成了沒有邊

際的埋怨與逃躲。







所以到最後，我們在一起的意義、可做的事情，就只剩下擁抱。



擁抱著他瘦削的身體時，我還是會心疼，還是會想要養胖他，想要用些東西為他的身體注入

強壯的能量，因為他的背上有太多人的夢想，即使那裡面可能已經沒有我的夢在裡面，但是

他就是我的夢，我還是願意為他做點什麼

。







「這是營養食品喔。」有次我拖著醫院買回來的昂貴膠囊要他吃下去。

「很貴吧？」

「還好啦。身體健康最重要。」

身體健康最重要，因為我還是希望可以跟你在一起很久、很久，而我不想看到你為病痛所苦

的樣子。





所以我常常替他按摩、填些好吃的東西在他的冰箱，他餓了，不管多晚我都會弄出東西給他

吃。





我把他當成我此生最重要的戀人，也不想離開的戀人，即使我知道他可能已經不這麼想了。

但是我自得其樂，看啊，我臉上有著淚跟笑就知道。





在一起很久。這是我一點小小的渴望，彰顯在那遙遠並不可實現的路途上。

即使他已經不願意為我多做點什麼了，我還是傻傻地往前去。

我對得起我自己，我想要不後悔。這是反覆爭吵後，我總會下的結論。



我的確是不後悔，從相識到如今，這不算短的時間我雖然還是得承認我不認識他、我對他依

然是這麼地陌生，但是我就是眷戀著他對我的冷漠跟殘酷。不管是不是命相裡說的相容且相

剋，我就是迷糊到連家人朋友都要心疼我

的傻不隆冬。







當兵時候的他傻呼呼的，有著大男孩會有的稚氣跟正直，草綠色的軍裝有著挺拔的正義感。

當我想像到他站在金門的冬天陰冷海邊站崗時，我就不免會揪緊了心，寫下一封封的信，等

著眷探時可以緊緊擁著他。







退伍後的他多了許多老練的表情，當他告訴我這才是真正的他時，我不免感到失望，但是我

總認為當兵時的那個他只是隱藏了，我希望可以把他找出來。





我對他這麼吼著過︰把那個我當初認識的你還給我！還給我！

而他只是默默無言地看著我，用表情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失敗了一次又一次，甚至把他推入了出軌的道路上。



也許出軌就是他的天性，但是我總是習慣性的把錯攬在自己身上，一定是我不夠好，他才會

讓別的女人上了他的床。所以我應該要對他更好，更好…。大概也是因為我這樣的低姿態吧

，他就真的以為這都是我的問題，對於出

軌的那一段過去，他從來沒有向我道過歉。







到最後，甚至變成分手的藉口——因為我永遠都不能忘記，會因此一直懷疑他，所以…幹嘛

還要在一起？





我終於懂了，他只是要找個機會擺脫我吧，他已經受夠了我的「假象包容」。

假象包容，我承認的確是如此，從以前到現在，我根本就不認為天底下有什麼「不求回報的

愛情」，凡事都會有需有求，我就是這麼膚淺的女人，我愛一個人，對他好，我自然就要他

也這麼地愛著我、對我好。







但是他卻不這麼想，還是所有的男人都不這麼想？如果要求回報，那還算是什麼愛呢？是這

樣的嗎？





我不懂，天底下為什麼有人敢這樣大方地承受付出，卻沒有想過要回饋？與其說是回饋，倒

不如說是也因為愛著對方所以想做些什麼吧？





講回報、回饋都太市儈了，其實不過就是「互相」兩個字。



因此，就正因為這個人已經不再愛自己了，所以我做的再多他都會覺得我是在跟他索求「回

饋、回報」…。

真是令人不禁要啞然失笑啊。





原來我已經不被愛這麼久了，卻還在自己的城堡裡活的這麼美妙？



而我對他的包容跟原諒，其背後醜陋的原因也不就是要他「浪子回頭」，好好愛我。也許就

如他所認為的，這是我溫柔的威脅…。





好個「假象包容」，說穿了我也不是多麼高明的女人。



以前總會冷冷地對那些所謂的「蠢女人」嘲諷，怎麼？人家都做的這麼明顯了，為什麼妳還

要用熱臉貼著他的冷屁股？莫非要等他搖著妳的肩膀叫妳滾，妳才會夾尾而逃嗎？





說來好笑，當他真的有一天冷漠地叫我滾的時候，我竟然走沒多遠就又跑了回來，對他搖尾

乞憐。都是我的錯，我不懂事，我不好，我會更乖的…。





連狗都不會這麼沒格吧，我卻做得這麼理所當然。

也真正的體會到，當我一隻手指著別人大聲嘲笑時，卻沒有想到有四隻手指正指著自己。



我知道有些時候當我們都把話說絕的時候，他也會很後悔，但是那該死的自尊就是讓他無法

對我說抱歉，甚至可能也會想著︰啊，那就這樣好了，以後就不會有這麼煩人的事情了。





他好像總是需要我降紆尊貴來對他低聲下氣，然後短時間之內我就可以得到他的體貼，像是

施捨般的，我可以開心地捧著這個難得的寶物開心好久…。





時間一久，他又是本來的面目，又是惡性循環。



其實誰不是本來的面目？就像他曾經對我斬釘截鐵說過的一句話︰「我們怎麼能夠要求一個

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去改變他的個性？」





是啊，沒錯，所以他頂多也只能踐踏我的自尊，卻不能改變我對愛情的強烈潔癖。所以我也

不會妄想去奢求牛牽到北京就會變成馬的天方夜譚。





會出軌就是會出軌，會習慣性不耐煩就是會一直這樣下去，也許哪一天他受不了了，除了罵

我之外，大概就剩下打我或是殺了我吧。





而這一切就跟他的出軌、他的吼叫一樣，會被解讀成是我逼他的。



這是很悲哀的事情，當一段感情已經走到互相埋怨的地步，我也不認為還會有什麼美好的景

象存留在彼此的心中，那像是昨日黃花早就謝了，並且腐朽為泥，只剩下滄桑的氣味飄蕩在

回憶裡，過眼的皆是不堪的景象，甚或是

爭執的場面。



所謂的「愛」，好像只有在擁抱的那一瞬間還有點痕跡、有著瞬間電光石火的美麗。

卻都只是一瞬間。

而當愛情只剩下擁抱的時候，還有什麼可以接續的理由？



以往，我會認為接吻是愛的表現，而擁抱是最深沉的接吻，也是愛的終極表現。因為愛不愛

一個人，從擁抱就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方式、他的力道、他散發的電流…都可以讓我知

道這個人，愛我不愛。或是敷衍而已。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學會了把敷衍當作他給我的愛，欺騙著自己其實被這人所愛著

，卻不敢承認，他能給我的，最多也就是這樣了，不會更多了。





只剩下擁抱，卻不見得是因為愛。

這樣的愛情，還要它幹什麼呢？



我可以當鴕鳥，我可以繼續沒有自尊，但是，當這一切只會換來沒有愛的擁抱時，我就什麼

都會收回了。





只是，心…卻死死地卡在那個已經不愛我的人身上，只能任其摧枯拉朽。